《新华字典》2.第一部分

《新华字典》的读书笔记和读后感。咱们查字典,很多时候是去查一个字的意义和用法。最新版《新华字典》正文的第一个字是“吖”,(口字旁,右边一个“丫头”的“丫”)。有一种有机化合物,叫做吖嗪。《新华字典》对它的解释是:“有机化合物的一类,呈环状结构,含有一个或几个氮原子。”这个解释,我拿我的小外甥女由之测试过,小朋友说,“指的是某种物质,形状是圆的。”当然了,这个字因为涉及化学专业知识,算《新华字典》的释义里难度大的。说明一下,由之是个七岁半的小朋友,即将升二年级。但我绝不是想说这个小朋友聪明,我是想请你记住一句话:《新华字典》是新中国第一部用白话文释义的汉语工具书。白话文释义,这件事就是为了解决当时中国社会一个特别急迫的问题。什么问题呢?文盲太多了。让我们把时钟拨回到1948年,那时候,金克木先生刚刚到北京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当教授。他的一篇回忆文章里这么写:人民解放军已经包围北平,我们在魏家的大厅中草拟新字典的构想。老式房屋内光线不强,我们在朦胧中高谈阔论,涉及英文中的约翰逊博士字典、牛津字典、韦伯斯特字典,以及黎锦熙主持多年未能成书的《中国大词典》等等,城外传来的炮火声仿佛给我们打击节拍。那是1948年4月,北平围城之际,五位北大的教书先生,凑在一起,讨论的不是个人去留,而是编纂一本新字典,因为他们有一个信念:中国的未来系于儿童,危险在于无知。语言文字是普及教育的工具,字典是学习语言文字的工具。那些先生们谦逊地说,我们不会别的,只能咬文嚼字。而且,他们可不光是坐而论道,从那时候起,五位先生就开始定期聚会,讨论字典编纂的原则和方法。所以,在那个时刻,谈论字典等于谈论中国的前途。积贫积弱,战乱多年的中国,怎样才能有前途,这是摆在当时中国人面前的一个巨大挑战。昌明教育,开启民智,肯定是解决方案之一。那它跟字典用白话文释义有什么关系?中国有非常悠久的字典编纂传统,但古代的字典,并没有起到教育普及的作用。古代中国最著名的两部字典,一部是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另一部是清代的《康熙字典》。这两部字典,虽然前后相距1600年,但从字典形态来讲,本质上并没有差别,都是用文言文解释字义。只要是活的语言,就是不断发展变化的,语音、词汇、语法都会变。但问题在于,从西汉独尊儒术开始,儒家经典文献使用的语言,也就是我们说的文言文,成了不可更改的万世楷模。所以,中国的科举制从隋朝确立,到清末废除,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里,读书人读书写文章,用的都是跟口语渐渐脱节的文言文。到康熙年间,虽说官话已经相当接近我们今天的普通话了,但奉旨编撰的《康熙字典》仍然是用文言文解释意思。这意味着用字典的门槛非常高。就拿一个特别简单的字“大”字来举例,《康熙字典》解释说“小之对也”。其实老百姓根本不这么说话。再比如咱们很熟悉的家禽——鸡,《康熙字典》罗列了古代各种字典的解释,又是“知时畜也(知道时间的动物)”,又是“司晨鸟(掌管早晨的鸟,指雄鸡报晓)”,甚至还有“鸡大者蜀。蜀子雓未成鸡僆,绝有力奋(四川的鸡很大,还没成年的鸡,非常有力气)”。解释“鸡”举的例句是从史书《春秋》里摘来的:“鸡为积阳,南方之象,火阳精物,炎上,故阳出鸡鸣,以类感也(鸡聚积了阳气,属于南方,火属阳,所以太阳出来鸡会叫,是同类感应)”这些别说你不懂,就算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人,看文字也不见得都懂。还真应了那句:你不说我挺明白的,你越说我越糊涂。字典明明是应该帮助人理解字义的,《康熙字典》为什么要这么干?这是由当时字典的功用决定的。你可能不知道,字典在古代中国,不是普通的语文工具书,按照经史子集的传统图书分类,是归在经学类目下的,也就是说,它是专门用来注释儒家经典的。所以,在清朝末年,不管是《说文解字》还是《康熙字典》,本来就不是给大众用的,只是为懂文言文的读书人、士大夫阶层服务。他们的比例,按照前面的估算,不超过人群的1%。这样的字典,反而成了一种文化壁垒,就像17、18世纪俄国贵族们学的拉丁文一样。跟口语脱节的文言文,被认为拖了中国人启蒙的后腿,更拖了国家富强的后腿。这正是五四白话文运动的起因。白话文运动,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提倡口头怎么说,下笔就怎么写。当时,鲁迅、巴金、茅盾写下了最早的一批白话小说、散文。但是,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光有文学创作还不够,白话文运动真正实现目标,是白话文在严肃场合取得合法的、正统的地位。什么是严肃场合?就是公文、新闻、学术著作都拿白话文写,当然,字典也应该拿白话文释义。也只有用白话文释义,才能最大限度降低字典的门槛,让刚上学的儿童,或者文化水平低的人,那些占99%的大多数,能看得懂字典的解释。在金克木他们最初的构想里,要编的新字典,就必须用白话文释义,而且举例也要用活的语言,而不是古书里来的。这么一来,字典才能从高不可攀的文化壁垒,变成每个人都用着趁手的扫盲拐杖。到了1949年,硝烟散去,刚刚成立的新中国百废待兴。那时候,识字率比清末提高了一些,但全国80%的人仍然是文盲。扫除文盲,学习文化,是非常迫切的社会需求。教育家叶圣陶先生是当时出版总署副署长,他曾经在日记里写到:“农民经土改之后,要求识字……识字之后,自需看书,看书乃要求字典。部队中尤为急切。”急切到什么程度呢?叶先生的日记里写,东北军那边说了,如果有合适好用的小字典,他们马上需要20万册。这个订货量,今天的任何一本畅销书作者,也都会很眼馋吧?1953年,新中国第一版《新华字典》终于面世。它不光是白话文释义、编写例句,而且,考虑到当时的使用者文化水平确实很低,字典里还配了大量插图。字典还有附录,涉及生产生活一些重要常识。但是体量并不大,收了6000多汉字,比半块砖略大,携带方便,售价旧版人民币15000元,相当于当时两斤猪肉的价钱。新字典对字义的解释,到底接地气到什么程度?前面说过《康熙字典》解释“母鸡”的“鸡”字,那叫一个晦涩难懂。你再翻翻《新华字典》,那个释义,真是让人拍案叫绝——“家禽,公鸡能报晓,母鸡能生蛋。”12个字,不管是60年前需要扫盲的老农,还是今天6岁的小学生,一下子就能懂。你可能觉得疑惑,这么说好像不太科学吧?但别忘了,一本用于扫盲识字的小字典,有它特定的读者和功用,比起追求所谓科学,说大白话让人懂更重要。这真是最好的知识服务。所以,你就能理解,这本字典一下子就卖爆了,三个月内四次印刷,虽然版权页上标注的印量是50万册,但根据叶圣陶先生的日记,实际半年内销量差不多是500万册。一部小型工具书,因为本本分分地解决社会真实的、急迫的需求,就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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