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卫夫人》4.第三部分

《达洛卫夫人》的读书笔记和读后感。我们接下来,来看这条故事线。这条线的主人公名叫赛普蒂默斯,“三十上下、脸色苍白”,像一尊奇特的雕像,毫无预警地突然浮现在文本中。赛普蒂默斯出身贫寒,上过一战的战场,热爱莎士比亚,他曾经认为参战就是为了保卫莎士比亚的故乡,保卫那个把莎士比亚作品介绍给自己的女士。在战场上,他眼睁睁看着好友惨死,曾经的梦想归于幻灭。从现在的眼光看,他有严重的战争创伤应激综合症。赛普蒂默斯眼中的世界是晃动的,他的心理独白常常既显得荒诞变形,又能神奇地道破人间真相。小说中的这一天,对克拉丽莎来说,意味着重逢旧爱和筹备晚宴,但对于赛普蒂默斯而言,却是他的精神疾病彻底失控、最终走向死亡的一天。赛普蒂默斯的悲剧,不仅仅是战争造成的。他最后一天的主要活动是妻子陪他去威廉·布雷德肖爵士的诊所求医。在一战前后,人们对心理学和精神疾患的认识远远不如今天成熟。以布雷德肖为代表的“正统人士”,对待受到严重精神创伤的人,不仅缺乏同理心,还满怀偏见。他总是站在道德层面上告诫甚至谴责病人,得意洋洋地要他们保持“平稳感”。小说里有一段对他极尽讽刺,说他“崇拜平稳,不仅使自己飞黄腾达,并且使英国欣欣向荣;他及其同道禁闭疯子,严禁其生意,惩罚其绝望的行径,使不适宜生存的人不能传播他们的观点,直到他们遵从他的教诲”。伍尔夫在这里的笔触非常尖锐。她不仅批评布雷德肖们用僵化保守的教条来沽名钓誉、捍卫权势,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对人类精神世界的无知。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在塞普蒂默斯那疯狂的、变形的世界里,时常会绽放出动人且真挚的火花。比如,他总是产生幻觉,认为自己收到了死去的朋友从天堂带来的信息:“不要砍树,告诉首相,博爱,乃是人世间的真谛”。赛普蒂默斯的梦想是“改变这个世界,再也不要有人出于仇恨而杀人”,他时常听到麻雀用希腊语唱歌,赞颂一个“没有罪恶”“没有死亡”的世界。赛普蒂默斯的一天与克拉丽莎的一天构成两个平行世界,他们的地位和环境距离悬殊,但在心理层面上互为倒影:赛普蒂默斯的忧伤映照着克拉丽莎的困扰,把后者难以言说的悲哀用一种疯狂、张扬的形式呐喊出来。伍尔夫并没有沿着传统的小说思路,一开始就安排赛普蒂默斯成为克拉丽莎的人际关系网络上的某个节点,而是始终不让他们正面相遇。小说中的视角变换十分灵活,大多数时候,我们会紧跟着人物的眼睛在地面穿行,但偶尔也会突然升高到空中,像电影中的航拍镜头一样捕捉地面上的芸芸众生。通过这种突然升高的视角,我们就能看到,赛普蒂默斯这条副线与达洛卫夫人的主线,其实一直交织在一起。他们在伦敦街头擦肩而过,在同一天想起莎士比亚的同一句诗,彼得和理查德都在公园、街道上看到过赛普蒂默斯夫妇的身影。作为读者,初读到这些段落,可能也不太清楚作者这样写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直到结尾,主线与副线才发生了整部小说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客观联结。在克拉丽莎的晚宴上,她的一位客人布雷德肖爵士随口提起,他的一个病人刚刚跳楼自杀。此时,读者才会恍然大悟,意识到这个“病人”就是赛普蒂默斯。恍惚之间,克拉丽莎突然觉得自己“很像那陌生的年轻人,多奇怪,对他毫无所知却又那么熟悉。” 那一刻,倒影与本体重叠在一起,这就是小说才能办到的事。《达洛卫夫人》中这种精心安排的结构,营造了两个看起来截然不同、实际上紧密关联的平行世界。表面上看克拉丽莎生活美满,但她总是处在怅然若失而又难以言说的状态中,安逸平稳的生活并不能满足她精神上的寂寞,更难以安放她思考的重量,但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缺失的究竟是什么。与她素昧平生的赛普蒂默斯,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坠楼身亡,这个与她无关的消息却突然开启了她一天中、也是一生中的“顿悟”时刻。她感觉到,“在死亡面前,封闭的外壳打开了,狂喜的激情消退了,人孤零零地面对着人生的真谛。在死亡中包含着一种拥抱。” 两个世界在这一刻发生了深刻而普遍的联结,在互相对照中拼接成完整的、一战之后的人类精神图景。如果要总结《达洛卫夫人》的社会意义,那么这一点是最为关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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